破阵

杂食,挖坑填土漫长。更新不定。

【琅琊榜/蔺苏】江城子

  又是一年始,暮冬的凛意未过,琅琊山上更是清寒几分。

  

琅琊阁位于琅琊山顶,巍峨屋阁周边便是一眼山泉,还未化尽的春水挟着点点凉薄白蘋打着旋儿潺潺流淌着,撞到未开化的冰棱便倏地散出一阵白烟,春寒胜雪落。泛着层层涩意的山头明灭重叠,再来几场牛毛雨,本就摇摇欲坠的花骨朵大多没绽开就入了尘。偶尔谷中传出几声鸟禽振翼展翅的细小响动,反倒衬得这山里更是幽深静谧。

 

  一袭白衣胜雪的蔺晨就这么半躺半靠在琅琊阁最高的主阁屋檐上头喝酒。照殿红香飘十里,齿颊留香酒意醇厚,似乎要给那缟素衣角都染上几分熏熏醉意。

 

  其实这个时节,明前的龙井是最好的,只不过独身品茶越品越清明,一个人饮得久了,难免寂寥。

  

  按说往年这个时候是最忙乱的,哪来的半分清闲任他在这持酒闻水声,毕竟有那么个让所有人都不省心的人,架不住寒气再给病上一场。说实在话那一场场的风寒都不怎么重,可是总是让人心里头慌上那么一慌。

  

阁里也是乱哄哄的,吉婶在灶台上一边煮药一边碎着嘴絮叨,然后及其精准地用蒲扇回手给来厨房里偷吃的飞流脑袋上敲那么一下子。然后黎纲或者甄平随便来个人把委屈要找苏哥哥的小孩子用个包子哄走,另一个就端着吉婶煎好的泥汤子送到他们宗主阁里头去,一边盯着自家宗主苦哈哈地喝药一边用剩下的眼白一眼一眼地棱着梅长苏裹得像个团子一样的身边一副正气凛然号脉实则趁机揩油死不撒手的蔺晨。

  

然后蔺晨就会非常得寸进尺地挑衅一眼回过去,光明正大地把手指头从那人腕子上动了动,十分暧昧地摩挲起面前人手腕内侧的皮肤,下流得很。

  

然后颧骨上因为低烧泛起些胭脂色的人就会十分无奈地翻个白眼,任着这群人明里暗里人仰马翻地折腾,失了血色的唇角也难得抿着,不小心就漏个好看的笑出来。

 

  按说本该是这样的。

 

  

有的时候蔺晨会想,或许一开始自家老爹把那个浑身白毛的混小子捡回来的时候,自己就不该因为一时好奇凑过去,然后再不能放手。

 

他想起来自己还是黄发小儿那时,也是那么个季节,在琅琊山里捡了个小狐狸团子。

小狐狸通体莹莹的白,寒冬腊月大雪封山,也亏得蔺晨贪玩跑出去,才在雪窝子里掏了这么个小家伙回来。小雪狐全身上下无半分杂色,独独一双眸子黑黝黝的,滴溜溜转着看人时半是天真半是惹人怜惜。

 

老阁主当时让他自己给小狐狸取个名字,还是半大孩子的蔺晨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还记得当时自己看着老爹给小狐狸受伤的后腿上绑布条子固定,小狐狸打量他的那个眼睛。

 

 

终究是捡回来的,留不住的,何苦要让自己把太多感情投进去,最后再落个心伤呢。

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他总是通透的。

 

 

直到遇上那么个人,冷心冷情,孤傲狠厉得打紧。

对谁都是。

 

未及加冠的年纪,就能把自己一身长身玉骨一寸寸捏碎了,只为了那么一口意气难平,咬着牙就能从鬼门关里爬回来。

 

可偏偏这人又是一腔忠魂热血的,那份疏阔胸意的报国热肠,那种义薄云天立誓昭雪冤戚的冲天豪气,纵使是久久缠绵病榻,少年的意气飞扬和一身傲骨铮铮也是灼灼的,直教人挪不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便陷进去了,万劫不复。

 

 

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每次两个人为着何时筹谋思虑何时休养歇息的事闹得狠了,蔺晨气急了总是想着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摔门出去前回头再看一眼人,立刻就心软了。

久病的人身子本就薄,加上和自己拗着一口气,齿关咬得紧了,两颊上暴起的青筋就遮不住地微微颤抖。苍白的那双手在碎骨重塑后再无挽弓之力,可是生生扯着一床衾绒却像是要扯出翻天的不甘心。黑曜石一样的眸子还带着亮晶晶的水气,倔得要命,看着让人难受,只怕下一刻便咳出一腔滚烫心头血。

 

可是即使这样,这人就是怎么也不肯服这个软的。

 

于是他便再不忍心。只好任着他由着他,大不了自己再多耗一些心头血为他煎熬。

 

心就是管不住,奈何。

 

明知是饮鸩止渴,只不过甘之如饴罢了。

 

后来日子久了,本就相投的性子搭着搭着,就分不清你我了。

 

整个琅琊阁里谁人不知家里那个恣意不羁的逮谁碰上都得头疼上几天几夜的少阁主可不就这么一个病歪歪的克星么,病秧子牙尖齿利的,张口说个什么都能把向来行事好不潇洒的蔺少阁主气得直跳脚。好几次掀了桌子要翻窗户跑路,再也不治了爱谁谁老子要去喝花酒听小曲儿从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之类的狠话也说得掷地有声信誓旦旦,就看见病秧子头都没抬,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书。

 

“回来。”

 

“哦。”

 

于是硬气得不行的少阁主刚翻出去的半个身子凌空一旋,反手一撑窗柩极轻巧地又翻了回来。

 

端得是好身法。

 

且大丈夫顶天立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说说,我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回来,啊?你说说!”

 

一腔悲愤意难平的蔺晨抖着手,极愤懑的样子。

 

然后病秧子继续头也不抬,一派气定神闲。

 

“药凉了,太苦。”

 

“我给你热热去。”

 

真是宗主点阁主,丈夫变豆腐。

 

后来呢?

 

蔺晨觉得自己有点醉了,脑子里半分黑半分白地搅和着,不甚清明地闹腾着要翻了天。

 

哦,是了。

 

后来不是又捡了个小没良心的吗。

 

小没良心是让病秧子捡回来的,那几年招兵买马壮大江左,病秧子趁着自己上山采药的功夫带了黎纲甄平俩人跑了,还特出息地去了趟东瀛,回来的时候别的东西没带,又捡了个快咽气的病猫回来养。

 

回来的时候人就又倒下了,倒也真是高看他蔺晨的一颗医者仁心。

 

那时候也是初春,雨水刚打了梨花,湿漉漉地透着沁人心脾的幽幽暗香。

 

可比不过琅琊阁的药香更甚。

 

潇洒不羁的少阁主忙得焦头烂额,左边刚给大的灌下了药,右边小的脑疾烧得厉害就说了胡话。

 

累。怎能不累。

 

那段时日动辄便是翻阅古籍彻夜难眠地想方子,熬得眼睛都是红的。

 

可是偶尔能蹭到坏心肠病秧子默许的那么点小荤腥,再累都是乐的。

 

后来小没良心的病好了,把自己这个救命恩人扔在一边,满心满眼都是他那“苏哥哥”。

 

蔺晨都快让气笑了,端着一大一小两个没良心的药碗,还得躲着这俩人扔过来当武器的四书五经志怪野史。

 

不过那样如玉的人,入了谁的心谁的眼,只怕都是难再挣脱的。

有这么个小没良心的陪着他,哪怕是日后分别,他也终究是放心的。

 

病秧子也是真心疼小没良心的。

 

精神好的时候,病秧子就披上大氅迎着日光坐在屋阁前头,极耐心地给小没良心的绑发带,然后看着个头越窜越高的小没良心的感叹一句哎呀我们飞流又长高了。

 

然后再淡淡笑了,说苏哥哥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你加冠的那一天,到时候可能就要蔺晨哥哥帮你加冠了,你要乖,要听话。

 

那时候他便微皱了眉,然后摆摆手,可别,到时候还是你来,这小子看着我不把那发冠扔过来砸我都是轻的。

 

然后小没良心的就会脆生生地附和一句,苏哥哥,加冠。

 

想来想去,也算是一个岁月静好。

 

再后来呢。

 

蔺晨有点吃力地睁了睁一双惺忪桃花眼,蒸腾酒气掺了山间雾气,仿佛也是看不清前尘后事的难得糊涂。

 

再后来,病秧子可不就去了北境了吗。

 

他向来是拗不过他的。

 

出征的那天寒气尚未尽除,病秧子却不是病秧子了,一身戎马银甲在日光下耀着灼人眼睛的光,背着日头隐约看了,好一个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少年郎。

 

刺得他眼睛生疼,也像是今日这般的,半分都不得清醒。

 

 

北境的梅花还未落尽,三月之期便到了尾声。

最后的最后,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在自己怀里褪尽了颜色。

 

 

天下谁人不知琅琊阁蔺少阁主术精岐黄,妙手回春。

 

只是最痛不过一个束手无策。

 

 

 

小没良心的武功再高强,战事纷乱,难免也挂了不能算轻的彩。

 

盖棺的那日旁人哄了他去换药,换了一半那小没良心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肩头的止血的布条子还散着,便打翻了一众人等冲了回来死死抱着彻骨冰凉的病秧子不撒手。急得跟什么似的,话都不会说了,只能啊,啊地叫。

最后还是他上去制住了小没良心的,双手压着小没良心的肩头,生生看着那口棺材钉死了。

 

然后小没良心的便也是像病秧子一样,一口殷红呛得目眦尽裂。

 

好好的身子骨就此便垮了。

 

在琅琊山上养了两年,半大的孩子始终是怏怏的,内力乱了经脉,再也开口说不成话了。

小没良心的变成了小病秧子,喝药也是随了病秧子的性子,有一顿没一顿的,就是不见好了。

 

后来有一年,也是冰雪刚消的日子。小病秧子身子稍好点了,熬了一个冬天,难得见得琅琊山上的花开,趁着他去外头办事吉婶收拾药碗的空子凭着一身俊俏功夫偷偷跑到外头折花去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跌到那还未开化完全的山泉中去了。

 

回到阁里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旧伤新疾一起发作,脸颊烧得红红的孩子瞪着明亮的大眼睛,冰寒山泉浸过的喉咙咯咯吱吱地,吃力地要说话。

左手里头攥了个好看的桃枝,一头青丝湿漉漉地散着,右手拳头里死死握着当年的那条病秧子闭眼前给他绑的再也没换过的旧发带。

想是树枝子刮散了头发,发带落了水,心智不全的孩子急了便跳了山泉。

 

 

蔺晨收到飞鸽传书赶回琅琊阁的时候,就看见晏大夫也不管一把年岁了要端着架子,红着眼睛踢翻了阁里所有的精巧摆件。

 

心就凉了。

 

最后小病秧子吭吭嗤嗤的,看着他才把手里攥着的桃枝松了力道。

 

“苏哥哥,喜欢!”

 

小病秧子终究是没到病秧子盼的那弱冠的二十岁。

 

 

蔺晨看着塌上似是终于睡熟了的小病秧,心下冰凉。

 

 

终究又剩他了。

 

兜兜转转十几年,他仿佛又是那个捡了雪狐回家治伤的孩子。

虽是明白这是个留不住的,可那一个冬天的照拂,都是亲身亲历的。

 

开春的时候雪狐跑了,那时候他还会哭闹。

 

 

 

现在也只剩下在这琅琊山顶,在这山雾朦胧里举杯独酌了。

 

乍然起风,雾散云破烟袅袅,丛丛落英片片飞旋花弄影,眺首桃源望断竟无寻处。溶溶山水,重叠间清寒迫人,却不过醉意上头,大抵是心底一片索瑟凄然罢了。

 

十年生死,带来带走的不过都是那几人,只是何苦拖累那跳脱世间的闲人落了凡尘。

 

  唯愿大醉一场。

 

只是届时梦醒酒醒,痛只一人,殇未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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